近日“闭关”“充电”,拜读先贤杂文名篇。胡适先生91年前有《差不多先生传》,活画出了中国人的国民性之一翼。这一雄文直斥“差不多先生”——整个社会从处事不认真到处世不认真,许许多多的人就在“差不多”的圈套里度过一生。掩卷而思,胡适先生担心差不多先生多多,中国从此就成为一个懒人国了。未料,那历史的阴影并未消退,信息之洪流似乎又造就了不少思想之懒人。
此文至今读来,犹感有极深刻的现实意义。再读,笔者倒不由地想起《洛丽塔》作者纳博科夫在美国康奈尔大学讲授俄罗斯文学时,有这样一幕:他突然拉上了教室的窗帘,关掉了所有的灯,然后,打开左侧的一盏灯,对学生们说:“在俄罗斯文学的苍穹上,这是普希金,第一盏灯。”接着,他打开中间那盏灯,说道:“这盏灯是果戈理。”再打开右侧那盏灯,说:“这是契诃夫,俄罗斯文学悠远的余韵。”最后,他大步冲到窗前,一把扯开窗帘,指着直射进窗内的灿烂阳光,大声地朝学生们喊道,这些,就是托尔斯泰!(托尔斯泰是俄罗斯文学的阳光)陀思妥耶夫斯基呢?应该是那忧郁的月亮吧。
如果以此譬喻来考量鲁迅与胡适,是不是有一定形象性?对此,鲁迅研究学者孙郁的认识很理性:“我觉得胡适与鲁迅系文化生态的两翼,有点像托尔斯泰与陀思妥耶夫斯基之间的差异。胡适与托尔斯泰都在可视层面操作自己的选择,朗然于尘世之间,显示圣洁之思。鲁迅与陀思妥耶夫斯基系生命与存在的残酷审判者,在幽暗和污浊里荡起涟漪,以非确切性与相对性系着可怜的人世间。”
罢了,鲁迅与胡适,地位与价值,这是一个时代大题,亦是一个学术难题。不说也罢。由推荐胡适妙文,笔者倒是想到了一个有趣的新题目:杂文家性格。
朋友,你察觉没有?学鲁迅学久了,似乎从上至下,由远而近,形成一种“杂文家性格”?这是我的发现,有瑕疵,绝大多数是无以称“家”的,只能说是“杂文性格”。什么样貌?首先想到了许广平描绘鲁迅先生头发的话:他那大约有两寸长的头发,粗而且硬,笔挺地竖立着,真当得“怒发冲冠”的一个“冲”字……
孙郁讲得剀切:“鲁迅是这样的穿越者,自己遍体鳞伤,样子是斗士型的,不免有地狱里的鬼气……”
有没有鬼气,感觉尚不深。不过,蹙紧眉头是“常态”,眸中几欲喷火是“时态”。
作为现代杂文的最初作品之一,胡适先生的《差不多先生传》如一篇传记体裁的寓言,从小事的颜色不分、东西不分,到时间、金钱的苟且随便,最后糊涂以死收场,巧妙地运用夸张、排比、映衬、反讽等修辞法,文辞生动浅白,风格风趣自然。
读胡适这样情趣盎然、娓娓而谈的杂文,令人不能不反思我们的杂文写作。何必都一个样子?横眉立目地写,怒目金刚地写,眼中喷火地写?(即便是一段时间火遍南北的剧本杀,也已改名“剧本秀”。很好嘛!戾气够盛了,又“杀”声震天,闹不闹?)
真正的文章大家,都是语言能量管理之高手。你笔下所述,嘴上所说,都会悄悄进入你的潜意识,潜移默化,渐渐成为你的精神长相。谁愿意似李逵那样,一语不合,就要呜呜渣渣,甚至挥动两把板斧?
有言自诩“杂文人性格”,别逗了,没甚了不起。其实,便是“战斗民族”,又会生多少笑话?一提笔就是“斗争脸”,何必呢!放松牙帮骨,放松神经,长出一口气,放松……不妨心平气和,温文尔雅,冷静理性;从心理形象上走近胡适,走近宽厚、宽松与宽容。
当然,杂文怎么写,是温,是火,还是不温不火,还得看内容,看题材,不能死守一种模式。